“先给我看看你的记者证。”经过网络联系和电话确认,见面后,A还是坚持要看我的记者证。
可是,我没有记者证。
A是某地的普通村民,初中学历,没念过太多书,也没怎么去沿海城市打工,但是一腔热血,跟人学会了用手机上网后,在某论坛的爆料频道写下控诉某污染企业的长文。就这样,在查找资料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留着他电话号码的帖子。
我们约在村头的幼儿园见面。待他上了车,我们穿过一大片开满油菜花的农田,七拐八拐,把车停在了他家门口。待车停稳,我们下车,他便开口:“先给我看看你的记者证”。
糟糕了,我没有记者证。
实在很难向老乡解释我为什么没有记者证。在新闻言论自由的国度,人人皆可为记者,在中国,则是由新闻出版总署来核定谁有资格成为记者。因为种种原因,我工作过的两家单位都没能为我提供新闻出版版署的记者证考核培训的名额。没有考试就没法拿证,我就这样一直黑着。
做记者快三年,我一直是“无证记者”,甚至没有见过记者证长什么模样。幸运的是,我过去的采访并没有因为我没有记者证而遇到太多麻烦。比如,采访某部委,只要递上名片、杂志和公司的介绍信,宣传部门即开始走程序安排采访。又比如,参加某部委的发布会,连名片都不需要,报上供职媒体即可。至于平时参加各种各样的发布会、研讨会、内部交流会,也是不需要记者证的。当然也有限制,比如无法申请“两会”的采访证,也去不了国新办的发布会。
这次进村,为了精简行李,也为尽量低调,我只随身带个记笔记的小本本,背着个只能塞进小本本和手机、录音笔、银行卡、身份证及两百多零钱的小包包。我甚至不能掏出一本《新世纪》周刊,不能像往常那样翻到版权页,在一溜印着采编部名单的小字里找到我的名字,也没法找到一般是发在第72页或第76页的环境科技版块的我的稿子。
我不是假记者。我采访,写稿,为我的报道内容负责。我不拿钱,不讹钱,也不写软文,但我真的没有记者证。
为了缓解我没有记者证的尴尬,也为了说服老乡信任我、接受我,我问他:为什么非要看我的记者证?
A抱怨说,这些年,为了维权,他陆陆续续联系过好些记者。在某论坛的爆料频道发帖后,也有一批自称是“记者”的人联系过他。有些“记者”表示,给多少钱,即可找领导解决问题。还有“记者”让村民凑钱支持他搞调查,回头写成内参递到中央。还好,这些,他都没有上当。
A最耿耿于怀的一次是,有个国字头某报的驻站记者也曾找上门来,跟村民了解完情况,许诺第二天可以把县里的干部请到村里和村民当面对质。A连夜通知了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到了约定时间,好几百村民聚在村口,等着记者和干部出现,求讨个说法,最后连人影也没见着,记者的电话再也无法接通。
“他肯定是拿着材料去找上面要钱去了。”A说。他听说,政府会拿钱收买记者,让他们不要报道负面消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该恶意揣测某报记者的行为动机,还是应该对他牺牲了的稿件表示同情。
我问A,某报那记者不是有记者证吗?但他还不是“骗”了你?你觉得,拿着记者证的,就都是记者了吗?
A语塞,这超越了他对记者的认知。不过,看在我一脸诚恳的份上,他还是接受了我这个无证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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